走进大山,成为大山
■某工程兵大队某队政治指导员 谢啸天
怎样才能当好大山深处工程兵的指导员?从担任某工程兵大队某队指导员那天起,这个问题就一直在我心头萦绕。
【资料图】
如今,快4个年头了,我一直走在寻找答案的路上。起初,我很困惑,甚至不知所措。后来,这种感觉好像品一盏红茶,入口微苦,仔细品咂却沁人心脾。
刚到队里时,我压力很大:支委会怎么开?教育课上讲些啥?工程作业时怎么调动战友们的积极性?
说实话,刚开始我和我的连队是“相看两相厌”——
上任时,我的军龄即将满7年。我或长或短待过几个连队,但没有一个像这支队伍这么“土”。工兵有句老话,“工”字往上出头就是“土”,往下出头就是“干”。队里的战友们土里来、泥里去,从工程作业面下来时,往往已是后半夜,整理内务的时间特别紧张,怎能不“土”呢?
我猜,对我这个初来乍到的指导员,战友们也不是那么满意。当年年底,评功评奖刚结束,老兵们就让我领教了什么叫“反向谈心”。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,自己的话语是多么苍白。
事后,我常常反思。怎么办?一位领导点拨说,不妨从眼前的大山找找答案。
山?对,是山。人民军队从星星之火发展到燎原之势,跨过万水千山。行军路上,多少艰难险阻,大多绕不开一个“山”字。
“头上高山,风卷红旗过大关。”娄山关、二郎山、上甘岭……面面战旗矗立山巅,少不了我们英雄的工程兵。
想到这儿,我不禁望了望窗外的大山,豁然开朗:我们工程兵身处大山,当然要向这无言的老朋友学习!
学习山的性格。人们之所以会崇敬大山,可能是因为它能给人一种沉稳厚重之感,尤其是当你仰望它的时候。那是一个初秋的凌晨,在多级水泵抢修吊装现场,面对泵体突然断裂的险情,二级上士刘立存带领战友们沉着应对,冷静排险。久居山中,士兵们好像也有了山的样子。这次经历,让我看到了战友们身上处变不惊的稳重。其实,这大山般的稳重,也是我们保证工程万无一失的法宝,更是育人带队的方向。
学习山的胸怀。山不辞土,故能成其高。同样,当主官也要有胸怀。山有草木土石,队里的官兵也各有特色,用心接纳每一名官兵,才能团结每一名战友,队里的建设才能如青山般生机勃勃。
学习山的意境。山有止之意。止,并不是倒退,而是知进退,是遇到逆境能够重整行装再出发的底气。像蜿蜒的山路一样,螺旋式上升是事物发展的规律,几十年风风雨雨,我们队也经历过多次起起伏伏。但我们始终牢记,从哪里出发,向哪里走去,当好红色“守山人”。这,也是身后的大山给我们的智慧和底气。
学习如何看山。“不识庐山真面目,只缘身在此山中。”作为党支部书记,既要贴近官兵,又要把握全局,“三上北高峰”才能看得真切些。身在山中,不能识全貌;久在山外,难免疏兵心。所以,身为主官,要学会熟练切换视角,既要埋头实干,又要抬头看路,才能真正学会带兵、管好连队。
走进大山,成为大山。如今,我爱上了大山里的一草一木,也仿佛融进了自己守护的这座大山。
我见青山多妩媚,料青山见我应如是。我如此,战友们亦如此。
把青春融进祖国的山河
■谢啸天
某工程兵大队某队战士正在巡逻。韦磊 摄
“我们当兵的意义,就是守好眼前的大山”
“不知道抢修水泵的战友们几点才能回来!”一进队部,文书董凯来不及抖落作训帽上的冬雪,就冲向了屋里的暖气。
董凯边暖手边感叹:“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,水泵赶着下雪天坏!”
在某工程兵大队某队,官兵们每次出紧急任务,大都是董凯负责给加班的战友送饭。加班餐通常是煮方便面加火腿肠,这次他特意多加了几个荷包蛋,还带过去了一包自己刚买的暖宝宝。
没一会儿,董凯坐到办公电脑前:“得抓紧把大家的探亲路费核对一遍。今年有几个结婚的,还有俩生娃的,可不能漏发了。”深夜,他又返回炊事班,给战友们烧红糖姜水。
董凯就像队里的大管家,负责的工作很杂,从收发文件、登记统计到物资请领、电脑维修等,堪称“软硬兼修”。因此,战友们给他起了个外号——“有才”。
“叮咚!”办公网又来了新消息,是即将下队的新兵名册到了。
董凯一下来了精神,名册中的两名新兵引起了他的注意:一个是万锦濠,重庆小伙,入伍前参加了2022年重庆山火救援;一个叫李光昊,爷爷参加过解放战争,父亲是一名空军老兵。
“过几天,这批新兵也要上山喽。不知道他们适应队里生活需要多久?”董凯回想起自己刚来时,老班长说的两句话——既来之,则安之。想要融进这里,得先有在大山里安定下来的勇气。
果然,几周后,新兵万锦濠有些迷茫,还没有找到当初在家乡勇救山火时的激情。望着眼前的深山,大学生士兵李光昊也感慨:“难道这大山就是自己军旅生涯的全部?”
对年轻战友们的迷茫,董凯感同身受。刚开始干文书时,他没少挨训。“一个大学毕业生,怎么连上传下达这样的活儿都干不好?”他拼命想干好,却经常事与愿违。
“有些想不明白的事,如果站在战争和生死存亡的角度想一想,就全明白了。”教育课上的一句话点醒了董凯,“平时上传下达干不好,顶多挨批评;如果战场上也这么马虎,送的可是战友的命!”
电视剧《功勋·能文能武李延年》播出后,“七连文书王毓文”这个角色,让同是文书的董凯印象深刻:“文书作用很大,是给战友们记功劳簿的,而且文书也能冲锋!”
如今,董凯已成长为一名二级上士,在文书岗位上愈发得心应手。谈及当初的迷茫,他笑了笑说:“这些年,我一直在思考当兵的意义。是为立功受奖?是为工资待遇?其实,这些都不能使我坦然。我们当兵的意义,就是守好眼前的大山。”
某工程兵大队某队战士组织绳索攀爬训练。闫超龙 摄
“历史要往前看,更要往后写”
“指导员上课就会念稿,干巴巴的,越听越困。”一次偶然的机会,我听到战士如此抱怨。
当时,我的脸一下红了。的确如此,扪心自问:“你的课,能感染你自己吗?”
“到底什么样的教育课,才能打动官兵呢?”我苦苦思索,直到听到那声特殊的汽车鸣笛。
一次,我和中士易安淼到山中一个哨所巡查。路过山腰的烈士陵园时,司机易安淼挺了挺腰杆,按了两声喇叭,“如果车上正播放音乐,路过这里时,也要按暂停。这是我们司机的规矩。”
易安淼打开了话匣子:“长眠在这里的烈士,都是咱们部队施工时牺牲的前辈,有的烈士牺牲时比我还年轻。”
我连忙追问:“这些烈士里面,有咱们队的老班长吗?”
易安淼摇了摇头:“没人给我讲过这些,不知道。”
这不就是教育课的切入点吗?我突然意识到,要把红色基因融入官兵血脉,首先要找到红色基因。
调整改革前,我们队还叫连。一次,整理队荣誉室时,我发现了一本旧笔记,封皮上是“连队简史”4个竖排毛笔字。翻开第一页,这样一行字映入眼帘:“我连从1960年9月13号正式建连……”
欲知山中事,须问打柴人。一口气读完连队简史后,我不禁感慨:“60余年,只是历史长河中的一瞬。对一个连队来说,60余年是那么波澜壮阔。”
在队里的故事会上,易安淼向大家展示了他的新发现:“整理资料时,我找到了老班长们多年前的业务笔记。之前,我总认为他们学历低,都是大老粗。没想到,他们的笔记比我记得工整、细致多了。”
仔细看过那本“连队简史”后,一级上士闫士停也补充了不少故事。
“原来,我们的家底不薄呀!”董凯感叹道,“咱们队也是个荣誉连队。”
“历史要往前看,更要往后写。写得好不好,关键看咱们。”一级上士苏帅华对几名战友说,“咱们队现在充满一股劲儿,有点当年工程施工那种感觉。”
某工程兵大队某队战士业余时间创作绘画作品,展现老一辈工程兵奋斗历程。李 腾摄
“这种被国家需要的感觉,真是太好了”
山中三月,春光明媚。官兵来到楼后的小松林,过起了组织生活,主题是“学习雷锋好榜样”。
自然而然地,话题最后落在“怎样做强军新征程中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”上。
“我觉得,施工的时候,自己就是一颗螺丝钉!”苏帅华回忆起自己的“兵之初”——
苏帅华刚下队,就遇上了大任务。一开始,他很兴奋,觉得“终于能为国家干点事了”。然而,施工一天下来,他已经有点顶不住了,“昏天黑地,粉尘弥漫,看不到胜利的希望”。
休息时,队长只跟新兵们说了一句话:“你们这批兵特殊,没有适应期。需要适应,就在施工一线适应。”
不知哪天起,工程里竖起几面红旗,作业面上立起了“奋战100天完工”的倒计时牌。老班长们为了赶在退伍前看到新工程竣工,一个个仿佛都拼了命。一次浇筑任务,他们甚至三天两夜没下作业面。
完工那天,苏帅华把“世上无难事,只要肯登攀”这10个字工工整整地写在笔记本扉页上。
“自那以后,我就不怕干累活了。干越大的活,我反而越不觉得累。因为,我的内心告诉我,这就是被国家需要的时刻。”苏帅华动情地说,“这种被国家需要的感觉,真是太好了!”
“没错!”通风空调专业技师贾磊接过话头说,“我在报纸上读过一句话,螺丝钉精神的价值之一就在于没有‘门槛’。这种精神人人可学、处处可为。回想一下,我也是这么成长起来的。”
贾磊所在的家族有个传统:每辈人都要出一名青年参军。到贾磊这辈,轮到了他。
“与其说是轮到我当兵,不如说是命运驱使我来到部队。”贾磊大学毕业之后,偶然看到了直招军士的报考通知。他抱着试一试的态度,填了报名表。没想到,他顺利通过选拔。那时,部队本科毕业的士兵还不多。
和苏帅华的经历差不多,贾磊下队后,部队施工任务也很重。有时,工程里要浇筑的作业面很狭小,官兵们用肩扛输浆管施工是常事。碗口粗的铁制输浆管压在肩膀上,真不是个轻松的事。
“输浆管压到我肩膀上,我曾后悔自己当初报名参军。支撑我的就是一句话,自己选择的路,跪着也要走完。”贾磊说。
改变,也源于输浆管。作业时,通常由4名官兵同扛一根管。因为管子里有残留的混凝土,特别沉,必须保证重力平均分配到每个人肩上。如果其中一个人没有用上劲,其他人就会特别吃力,甚至会有危险。
一次抬输浆管,贾磊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,一不小心松了劲。紧急时刻,队长顶上来说:“你脚不舒服,我来!”
从那之后,贾磊再没有后悔到部队来。“之前,我经常和同学们比工资、比待遇、比生活,结果,越比越苦恼。现在,当兵快10年了,我能淡然面对大山里的一切。这是我的使命……”
这次组织生活,战友们谈了很久,直到夕阳西斜。
“大山总会在我们身上烙下印记,会跟我们一辈子”
山中岁月悠悠,身在其中的士兵们也越来越像山。
年复一年,闫士停从“小闫”变成了“老闫”,渐渐成了队里最老的兵。那年冬天,老闫要退伍了。
实行“两征两退”以来,部队送老兵的仪式越来越简约。不过,这一天,仍是队里的重要日子。
12月的老兵退伍仪式更隆重些,一是因为冬天工程任务较少;二是因为12月的兵“只出不进”,走一个少一个。
从傍晚开始,会餐、茶话会、聊天……战友们通常彻夜不眠。走完一整套流程后,总归还是要到最后一刻——凌晨4点多,大家在大门前两列排开,老兵和全队战友一一拥抱道别。
此时,董凯会架上拉杆式野战音箱,循环播放《驼铃》。战友们敲着锣鼓,把老兵送到不远处的主干道上登车。
《驼铃》奏响的那一刻,老闫哭了。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名老兵流泪。车子开出营门10多分钟后,老闫才渐渐控制住自己的情绪。
我负责带车送站。时间还早,我们特意沿着驻地所在大城市的主干道绕了一圈,就像《士兵突击》里连长高城送班长史今那样。
送走了老闫,董凯问同年兵赵海涛:“你退伍的时候,会像老闫一样哭吗?”
“才不会,我背起包就走!”赵海涛说得斩钉截铁。
“等着,到时候我可全程给你录像!”董凯笑着捶了赵海涛后背一下。
窗外操场上,有几名战友正在撤收“向军旗告别仪式”条幅。一阵北风吹过,条幅呼啦作响。
“或许,到了那一天,我也要作为退伍老兵代表登台发言。到时,该说些什么呢……”董凯自言自语道。
董凯说的这些,万锦濠、李光昊这些新兵们或许还不懂。他们不太理解,闫班长为什么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。这不奇怪,那正是他们要去走的路。毕竟,只有扎根之后的离别才会更艰难。
我们守护着大山,不知不觉间,也把青春融进了祖国的山河。
上等兵韦磊原本计划着,干满2年就回去继续读大学。我很清晰地察觉到,这名年轻人在“走”与“不走”之间,徘徊了很久。
不知什么原因,韦磊最终还是选择留下。“其实,不论是2年、5年、8年、12年,或是更长,大山总会在我们身上烙下印记,会跟我们一辈子。”他说。
前不久一个周末,我外出进城,和一位多年未见的好友吃饭。我们坐在餐厅一角,聊着往事。
夕阳透过玻璃幕墙,洒在我们身上,好友突然发问:“你们单位到底在哪儿啊?”
天气晴好,远处青山如黛。这次,以往收假归队前的焦虑似乎不见了,我笑着顺手一指:“在山的那边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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